黃玉敗給趙小禾了, 郁悶道：“其實說了也無妨，將軍早知道可能瞞不住你。”

趙小禾故意挖苦他：“你家將軍對自己下屬的斤兩還是很清楚的嘛。”

黃玉面無表情：“趙郎君, 不埋汰我你能怎樣？”

趙小禾：“樂趣減半。”

“……”

黃玉眼神覆雜的看著趙小禾：“沒想到郎君你是這樣的……”不給趙小禾說話的機會，黃玉緊跟著低聲說道，“前面的不是將軍，是童安。”

難怪趙小禾總覺得“孟瓚”哪裏有股說不上來不對勁的感覺。

“昨晚夜巡, 有士兵發現村子外有探子窺探，將軍猜測是黑狼王的人來了。黑狼王睚眥必報，他這一隊手下全部折在村子裏，按他往日的作風一定會把和整件事有關的所有人趕盡殺絕, 我們有多少人手，他就會派出數倍於我們的人手，不殺了最後一位村民不會收手。”

“這麽猖狂。”趙小禾覺得不可思議，“他難道一點就不怕你們嗎？”

“他當然不敢對上整個西北大軍, 但元帥不可能派出全部兵力去圍剿他呀。”黃玉郁悶道，“此人的狡猾之處就在於此，只屠殺平民百姓，官兵一打來就撤。我們的人雖然也有折損在他手下的, 但那都是和黑狼王的人正面對上拼殺時死傷的，他們從不主動對將士們下手, 所以元帥惱火歸惱火, 但因為損失的人手不多, 為大局為重, 不會派大股兵力和黑狼王打。”

“……”

趙小禾半天找不到話接, 過了很久，才真誠的“稱讚”道：“那你們元帥心胸真夠寬闊的。”

黃玉聽出她話裏的譏諷，沈默了一會兒，悶悶道：“元帥也是沒辦法。”他這句話顯得尤其底氣不足，“若是調兵動靜太大，恐朝中會有人參我們元帥。自古以來因為天子的疑心而被懷疑甚至降罪的將領難道還少嗎？郎君一看就是讀書人，比我更清楚才是。”

“我不是讀書人。”趙小禾淡淡道，“我就是個鄉下種地的村夫。”

黃玉說不下去了。

兩人之間只剩下馬蹄達達和車輪負重前行的聲響。

過了一會兒，黃玉硬著頭皮道：“將軍留在村子裏迷惑敵人，不知道能拖多久，我有一個請求還望郎君能夠答應。”

趙小禾：“說。”

黑暗中，黃玉望著她模糊的、冷淡的側臉，聲音裏的弱氣消失了，低而沈的嗓音流露出的是某種堅定的決心：“我們帶不走所有人，能有一半人平安抵達大營就夠了。如果郎君肯幫忙，我們就兵分兩路，童安和郎君一起帶著一部分女人和孩子抄小路回營，我領著剩下的人繼續沿著大道走，除了童安所有的兵都在我這兒，黑狼王的人就算追上來也不會知道你們已經逃走了。”

趙小禾轉過頭，錯愕的盯著他。

黃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，露出個笑容，輕聲道：“郎君剛剛要是不罵我們元帥，我還不敢把人托付給你。實話說了吧……”黃玉傾身湊過去，小聲道，“孟將軍盯黑狼王很久了，這次提前得到消息……”黃玉語焉不詳，跳過某些關鍵信息，繼續道，“是違抗軍令跑出來的，回去也要受軍法處置。”他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，俏皮沖趙小禾眨眨眼，“要殺頭的。”

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趙小禾盯著他，腦子裏閃過一道靈光，敏銳道，“救人不是你們的主要目的，你們就是沖著黑狼王來的！”她眼睛唰的亮了，難以置信，“難道黑狼王要來——唔！”

黃玉一把捂住她的嘴：“噓噓噓！”

趙小禾：“！”

麻蛋的！

趙小禾一巴掌推開黃玉的臉，掙脫他的手，“呸”了一口，怒道：“你昨天埋了屍體沒洗手！！！”

黃玉楞了下，連忙裝傻：“有嗎？沒有吧，郎君睡著後我洗了的，唉……”他忽然噗的一聲笑了，幸災樂禍的笑，又不敢鬧出太大動靜，努力憋著，“是沒……洗手。”

混蛋！

“你們要殺——”見黃玉又想捂自己的嘴，趙小禾趕緊把“黑狼王”三個字吞了回去，惡狠狠地瞪他一眼，“不要命了！”

黃玉收了表情，臉上仍殘留著一絲笑意，態度已經認真起來：“郎君幫還是不幫？”

趙小禾語氣冷硬：“幫！”

留下和黃玉一起的都是老弱病殘，強壯的女人、年紀較長的孩子被挑出來跟著趙小禾一起走，沒有男人，村子裏的男人是最先被屠殺的對象，活下來的都是會成為拖累的傷員。

黃玉沒說，可村民們隱約察覺到了。

“把我的孩子帶走吧，求求你了，求求你了。”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猛地跪在趙小禾面前，膝蓋落地的聲響讓人懷疑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，還能不能站得起來。

士兵把她拉住。

黃玉背過身子不去看，表情冷漠的對童安道：“出發吧。”

趙小禾沒動。

黃玉發現她的目光仍落在捂著嘴哭的女人和她懷裏的嬰兒身上，挪動一步擋住她的目光，“孩子會哭，容易引來追兵，到時候郎君就只能丟下他們一個人逃了。”

趙小禾收回目光，把孩子們一個個抱起來放在大福背上，還有兩個大灰背著。

童安脫了鎧甲，穿著不起眼的布衣，背著刀，與黃玉碰了碰拳頭，二人相望，一切盡在不言之中。

晨光微熹，雙方分道揚鑣。

趙小禾步履遲緩，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，童安幾經催促，不得不折返至她身邊，正要拉她手臂，趙小禾突然掉頭飛奔，叫他抓了個空。

童安：“趙郎君！”

黃玉沒走多遠，趙小禾在後面大聲喊：“黃玉！黃玉！停下！”

眾人聽到聲音回過頭來，驚訝的望著她。

黃玉翻身下馬，幾步迎上去，著急道：“怎麽又回來了，再不走天都大亮了！黑狼王的人一發現村子空了會立刻追上來，將軍要——將軍根本顧不上我們！”

“聽我說！”趙小禾打斷黃玉，“我有個辦法可以擋一擋他們，丟下包袱，馬給我，所有人都從小路走！”

“你有什麽辦法？”黃玉質問，“一旦所有人都從一條路離開，留下的足跡無法清理，我們還要帶著受傷的村民，沒了馬老弱婦孺根本走不快，就算郎君能阻攔他們爭取時間，又能阻攔多久？郎君若不能說服我，還請遵守承諾立刻和童安離開！”

“用不著跑，我有辦法帶所有人平安回到大營。”趙小禾用只有黃玉聽到的聲音說道，“我說我是——妖怪你信不信？好的。”

黃玉為趙小禾不合時宜的固執和不分時候的玩笑感到氣惱：“我還伏魔大帝呢！”

“我給你看證據。”趙小禾善良的提醒他，眼神真誠，“你做好心理準備，別尖叫。”

趙小禾把黃玉拉到路邊，用大袖子擋住眾人的視線，下一刻，所有人都聽到這位姓黃的年輕軍爺發出一聲變了調子的慘叫。

阿甲很有經驗的小聲對阿醜道：“一定是妖——莊主給他看了本相。”

阿醜沒吭聲，撩起眼皮，憐憫的望著跌倒在地的黃玉。

無知永遠是最幸福的，現在幸福已經離你遠去了。

趙小禾看著地上嚇懵了的年輕人，笑了一下，強行把想要躲避她的黃玉從地上扶起來，抓緊他的胳膊，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：“放心，不會吃你的，我要修仙所以茹素。”

黃玉驚悚的看著她。

趙小禾溫柔可親的問：“現在聽話不？”

黃玉用力點點頭。

眾人丟下行李，只帶了些吃的，相互攙扶著從小路走。

童安把驚魂未定的黃玉拉到一邊，看了眼正在指揮士兵給拉車的馬匹卸鞍的趙小禾，納悶兒的問：“他對你說什麽了？還是給你看什麽了？怎麽嚇成這樣？”童安故意玩笑，“總不至於看到個青面獠牙的惡鬼吧？”

黃玉一哆嗦，連忙把他推開：“胡說八道什麽！去去去，我警告你別去招惹他。”

任童安如何腦補，也猜不透黃玉突然改變主意對趙小禾言聽計從的真相到底是什麽。

穿過一片樹林後，趙小禾吩咐眾人停下來，在一片開闊地帶用一切能夠利用的工具搭帳篷。

童安疑惑極了：“為何要搭帳篷？”

趙小禾還沒說話，黃玉先瞪他一眼：“讓你搭就搭，哪兒來的廢話！”

童安無緣無故被好兄弟吼，委屈極了，瞥了趙小禾一眼，嘀嘀咕咕道：“有了新人忘了舊人，沒人性！”

士兵們忙著搭帳篷的時候，趙小禾翻了翻神農倉庫，把裏頭存的引蟲煙草全都取出來，丟給黃玉，讓他叫女人們幫忙把曬幹的煙草用布料裹成團子，淋上稍許清水。

淋了水的煙草不會燃燒，但點了仍然能夠冒煙，只要有煙就有效果。

煙草團子紮好，趙小禾騎到大福背上：“大灰留下，阿醜阿甲跟來。”她瞥了眼黃玉，“快點把帳篷搭好，我去去就回。”

沒有人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，每一個人雖然都忙碌著按照吩咐做事，可心裏卻十分忐忑不安。

就如黃玉所言。

天一亮土匪們就發現村子裏人都跑空了，那群當兵的巡邏一整晚都是為了故布疑陣迷惑他們。

太陽升起，驅散了彌漫了一整夜的深秋寒意。

一個披著皮毛大氅的男人出現在村子遠處的山坡上，一名土匪快馬加鞭趕來，跳下馬跑著到男人面前三尺外的地方停住：

“鹿爺，查到了，人往北面去，沒走大路，走的是小路。”

鹿爺望著遠處的村子：“來的是什麽人？”

報信的土匪回道：“虎賁營校尉孟瓚。”頓了下，又道，“您要等的人沒打探到下落，不知道是不是在逃跑的人當中。”

“不在。”鹿爺篤定道，“若他來，這些人也就不必逃了。追上去，連著官兵，都殺了。”

這名土匪猶豫了一下：“連著官兵一起？”

鹿爺：“一起。”

土匪們點夠人馬，飛奔離去。

“孟瓚。”鹿爺咀嚼這個名字，笑容冷冷道，“沒等到該等之人，帶你的人頭回去也算沒白跑一趟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